一相逢,便是好酒無數

文/ 圖:丁煜

第一次見到他,看他笑瞇瞇的、和和氣氣的、在葡萄地裡 鑽來鑽去的,就平常人一個,只是比較儒雅,後來才知道他的厲害。羅伯特•蒙大維是美國葡萄酒之父,他做過蒙大維酒莊的釀酒師,要知道在蒙大維酒莊家族時代,酒莊的釀酒師都是蒙大維家族的人,只有他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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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大維酒莊和法國木桐酒莊在納帕聯手創建了作品一號(Opus One), 作品一號最先那12個年份的酒,就是他幫著釀的。肯達爾•杰 克遜(Kendall-Jackson)在美國是很受歡迎的一個牌子,這個家族名下的酒莊年產葡萄酒500多萬箱,他幫他們重新定義了 Cardinale,還坐鎮另二個酒莊Lokoya和Verite的全面運行。他給 Rudd Oakville和 Edge Hill 釀的酒不是一般的好,他把昆塔沙酒莊(Quintessa)的酒從好提升到了更好。總之,經他手的酒,上100分的有5種,95+分的有8種。當然,他也有自己的 小莊園和酒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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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唐橋,但他不姓唐,他的本名是Charles Thomas(查爾斯• 托馬斯)。中文老師取其姓前半截的近音為“唐”,然後隨手搭 上一個“橋”,於是就有了一個很詩意的名字唐橋。

他的人生轉折,跟中文有關,或者說跟一位中國女孩子有關。

查爾斯的父親在美國住外事務處工作,很多時候在亞洲,查爾斯是在曼谷出生的,長大後也學了一點點中文,後來想再好好 學一下,就去了台灣。在那裡,他遇到一位中國女孩奚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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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一的英文名是Lili Hsi Thomas。這個Lili不是莉莉的lili, 沒有任何中文的含義,只是為了好念。Lili原籍上海,60年代隨 父母移居美國。那個時候灰狗長途大巴有特價,99天只要99塊 美金,隨便你坐。他們一家人就搭坐灰狗走了40幾個州,最終因為喜歡納帕,就在這裡定居了下來。Lili的父母都不在葡萄酒這一行業,慶一自己也沒有學釀酒之類的,她學的是中國美術史,離開了中國但不離開中國文化。她去台灣攻讀碩士學位 時,和查爾斯一見鐘情。

查爾斯被Lili說服後來到了納帕。他做的第一份工作是挖溝, 作灌溉用。這不是一份光鮮的工作,但挖的溝多了,就挖出了這裡土壤和微氣候的多樣性。他很早就開始看重各小區域的“風土條件”(terroir)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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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21歲那天,Lili從蒙大維酒莊帶回來一瓶酒給他慶生,他第一次喝葡萄酒,覺得不夠甜,自己還跑出去買了一瓶甜一點的酒。有一次在一個派對上,有一款新釀的紅酒,還很澀口,他 喝了幾口,喝得牙齒變灰、舌頭發黑,他居然還喜歡上了。一旦 喜歡上了,就有點念念不忘了。

查爾斯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的是發展研究。當初他也想像他父親那樣周游列國,幫第三世界國家做點什麼。因為愛情, 他留在了納帕,在納帕又不小心給“酒虫子”咬了一下,中毒太深,於是他就跟酒幹上了。

他的釀酒生涯是從羅伯特•蒙大維酒莊開始的。他從最底層做起,一直做到了總釀酒師的位置。有差不多十年,該酒莊的珍 藏酒和納帕谷系列酒是查爾斯在主釀。蒙大維喝了他釀的酒, 說:“好酒!”這就兩個字,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要知道,他是不輕易開口誇人的。蒙大維經常說要思想開闊、善於借鑒、勇於創新,查爾斯耳濡目染,也搞了不少革新,到現在整天都還在琢磨這琢磨那,怎麼做才會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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貯存酒的話,用混凝土貯罐跟用橡木桶貯沒什麼分別,而且還便宜不少,法國、西班牙很多名酒莊都在用。勃艮第四分之三的酒莊都在用。2002年以前在納帕,有的人對外界不聞不問,就想因循守舊, 怕冒險,不願有所改變。查爾斯和Lili則不同, 他們訪遍了世界各地的酒莊。在百年酒莊能學到一點東西,在毫不起眼的小酒莊也能學到一點東西。總有一樣是可以學的。 集百家之長,可以把自己的酒釀得更好。 查爾斯認為混凝土貯罐就不錯,並把它引進到了納帕。當首批貨從法國運過來的時候,老板還親自押貨。第一批試用的酒莊就有蒙大維酒莊。現在納帕有不少酒莊都在用了。法國蛋形混凝土貯罐的發明者Mark Nomblot把其在美國的運用歸功於查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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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的是,法國的兩大名產區波爾多和勃艮第有點互不往來。在加州開始用混凝土貯罐以後,波爾多也跟進了。 酒瓶子的軟木塞總有一些缺陷,比如聞起來像潮濕的舊報紙、或者是陰暗的地下室的味道。再好的酒都會給毀得一滴不剩。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問題,從軟木塞放在酒瓶子上那一天就有了,也很無奈。

查爾斯一向很溫和,但在有些事情上,他也會跟人急。為了把好酒在酒瓶子裡好好裝著,他催促生產商提高質量,酒塞要零缺陷。一般可接受的缺陷率為2%,他很強硬, 說絕對不行,只能是0%,一個有缺陷的都不要,寧可多付一點錢都可以。為了確保零缺陷,查爾斯一個一個去聞,一共聞了10萬個酒塞。酒塞逐個檢查,他是世界第一人。現在也有機器參與檢測,機器做得最好的, 能達到0.5ppt。查爾斯的鼻子很敏感,他可以做得比機器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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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莊和葡萄園不能各幹各的,要齊心協力, 釀出好酒。在六七十年代,只有在收獲和剪枝的時候,工人才去葡萄園,別的時間就很少去管了。釀酒師也不去葡萄園,不過問, 只管釀酒。葡萄園和酒莊之間是脫節的,不合作。法國和意大利這方面就做得比較好。把這兩者撮合在一起,查爾斯也費了不少心力。葡萄園要每兩個星期去一次,每一 棵葡萄樹都要檢查一次,還根據各葡萄園的風土特徵,因地制宜。也鼓勵釀酒師去到園子裡,了解各種情況。只有葡萄園的質量提高了,酒的質量才會跟上去。

以前葡萄採摘下來,裝在大箱箱裡運去酒莊。這種大箱箱可以裝半噸或兩噸,下面的葡萄很容易就給壓壞了,葡萄汁流的滿地都是。木桐酒莊用的是小筐子,可裝15公 斤,葡萄裝運去酒莊後就完好無損,也便於分選。這個辦法剛在作品一號採用時,地裡的工人都很生氣。查爾斯又給他們灌輸質量意識。沒有質量,談何好酒?現在納帕的高端酒莊都用小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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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達爾•杰克遜名下的Cardinale以前釀酒,納帕、索羅瑪各葡萄園的葡萄就隨意混在一起,酒還是不錯,但各年份之間極不穩定。查爾斯去了以後,就精挑細選幾個最好的葡萄園,只用這幾個葡萄園的葡萄來混釀,釀出來的酒有個性,也很穩定,品質上了不止一個檔次。在90年代,著眼於個別的葡萄園,這在納帕還是很少見的。

一切都為了好酒。查爾斯在納帕引介、推廣了很多革新,每一次出手都不同凡響。現在只要查爾斯有點什麼動靜,全納帕的人都在留意,知道又將是一個大動作。

昆塔薩酒莊的酒好,一直都好,但也一直都停留在好上。2007年,查爾斯在成為他們的顧問後,就開始去了解它的方方面面。昆塔薩的葡萄地在谷底,但是在山邊,有山的屬性,它的風土條件得重新定位。165英畝的地要重栽。軟木塞得逐一檢查,要零缺陷的。昆塔薩是世界上首家這麼做的。總之, 各種提升。 昆塔薩一上山,就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從好酒變成了特別好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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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似乎有一種魔力,那些葡萄園也好, 酒也好,凡是他弄過的,不好的變好了,好的又好上加好。在納帕,被他點化過的葡萄園和酒莊就多了。

他也喜歡去幫那些剛入行開始釀酒的新人。他說別人以前也幫過他。好的想法和做法要“代代相傳”,還可以相互切磋。守著秘密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只要查爾斯一開口說酒,他就停不下來,還兩眼發光,一臉的激情。所以,別人還叫他“托馬斯教授” 。

我這樣一個外行去採訪他,他都跟我聊了好幾個小時,後來夜深了,實在不忍相擾太 久。Lili說,他可以跟我說幾天幾夜。

Lili很溫柔賢惠,說話輕言細語的、不緊不慢的,親切極了。她在葡萄酒這個行業做了30多年,都在有名的大酒莊,如羅伯特• 蒙大維酒莊、史特林酒莊,她做的是行政管理,主要在銷售、營銷和教育這方面。她還在納帕谷社區大學(Napa Valley College) 教藝術史,也在美國最頂尖大學的商學院講學,如哈佛、耶魯、斯坦福、哥倫比亞和賓大。一邊忙工作,一邊還要撫養他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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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納帕的人,都想自己釀酒,查爾斯和Lili也不例外,更何況查爾斯還是一位行家裡手,但他們以前太忙了,後來才有點時間去弄。1979年,Lili在一家雜貨店門前看到房地產指南的封面上有一個需要翻修的老房子,破舊不堪的,一個水池子隻挖了一半, 裡面還有好多青蛙。他們太喜歡山上的風景了,就買下了維德山上的這個40英畝的山坡地,海拔1000英尺,夏天的時候差不多在霧線上。

查爾斯和Lili兩人自己開荒,自己栽葡萄, 自己剪枝,自己除草,什麼都親力親為,後來做起來比較吃力了,才請了幾個人幫忙。 葡萄園6英畝大,栽有赤霞珠、梅洛和小維多。他們的葡萄園叫Thomas-Hsi Vineyard, 托馬斯-奚莊園,兩個人的姓連在一 起,那是他們對葡萄酒的愛的結晶,他們的另一個baby。釀的酒有赤霞珠和另一種 混釀的紅酒,都是用自家產的葡萄來釀的, 年產量300箱以上。他們的酒酒體大,顏色 深,結構平衡,層次豐富,果香濃郁,還有黑巧克力等味。這是懂酒的人喝的酒,不是初學者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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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查爾斯:“給自己釀酒和給別人釀酒, 有什麼不同嗎?”

他說:“沒有什麼不同,釀的酒都要反映當地的風土條件。”

查爾斯不管在哪裡,釀的都是好酒。有人收藏了他釀的每一種酒,有人從歐洲跑來買他的酒,有一家餐館的老板買了一箱他們的酒,要一個人慢慢喝。今年4月洛杉磯組織了一次納帕和索羅瑪的全明星葡萄酒品鑒會,有人品完所有的酒,對他們說:“你們的酒是這裡最好的。”

加州葡萄酒顧問(California Wine Advisors) 這一專家團體為公平起見,對所有的 酒都實行盲品,也不幫誰打廣告。他們給 2012年Thomas-Hsi赤霞珠打了97分,評價極高:“這是小眾赤霞珠中的佼佼者!酒很厚實,可以陳年10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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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鑒賞家》雜志對查爾斯贊不絕口, 說他是加州最好的釀酒師之一。世界上最 具影響力的紅酒評論家羅伯特•帕克也不 惜溢美之詞:“查爾斯說起酒來頭頭是道, 技藝高超,是一位明星釀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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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兒子威爾(Will Thomas)在葡萄園裡長大,覺得在葡萄園裡他最自在,所以他也選擇幹這一行。他畢業於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葡萄種植和釀酒專業,還拿了葡 萄種植的碩士學位,在索羅瑪州立大學也拿下了商業管理碩士學位。他是準備要大顯身手的,並以從事有機栽培和可持續性農業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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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了中文,遇上一個中國女孩,來到納帕, 一切都不同了。在這裡,成就了另一番大作為,也很傳奇。一家人與酒的餘情未了,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