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毛豆子
當飛機臨近這個翡翠之城上空時，我眼底下看到的是一幅水墨山水畫：快速移動的雲，被一塊一塊小島切割成不規則形狀的湖，植被是深墨綠色的，那些高大的華盛頓雪松徒勞地嘗試阻隔你抵達再遠方雪山的視線。鐵橋下的水面上，一條條輕舟駛過留下弧形白條，那便是普吉特海灣，它是西雅圖西岸的峽灣，雖然，這只是我第二次來到這個城市，但我對這個海灣已然相當熟悉，一如我對這位尚未謀面的，名叫Jordan的西雅圖居民。這個完全憑借人力劃艇橫穿大西洋創下吉尼斯紀錄的冒險家，一直和他的三個隊友在這個海灣訓練，我已經看了不少關于他的簡報，甚至還包括NBC拍攝的一個以他爲主角的，名爲《翻船》（Capsized)的短紀錄片。
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請Jordan用劃艇帶我探索西雅圖。是的，他曾經用劃艇橫跨大西洋，現在，這個現代社會的魯賓遜將帶我探索這個他視爲第二故鄉的城市的水路。我不得不說，當我在計劃五月初的西雅圖之行時，我並沒有特別的期待，西雅圖就是西雅圖，我似乎對于美國城市已經有些倦怠，直到我看到 Airbnb Experience上列出的一個名爲“Rowing Urban Waterways”的體驗時，我眼前一亮，我被他所配的照片所打動：在粉黛色的晚霞中，一艘質樸的木船漂流在一條未名的水路上，船上有兩個背對我們的人，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是我們可以猜想此刻他們所面對的巨大的沈靜。
西雅圖的城市水路是大多數去西雅圖的遊客未曾有機會探索的，而這個體驗的主人的簡介讓我更對西雅圖充滿向往：“我曾經二度搖槳穿越大西洋，其中一次，我獲得了吉尼斯紀錄，而另一次，我則在百慕大三角洲翻船。我是一個出過書的作者，我經營一個非盈利組織，我也爲美人魚吹響海螺。”
於是我通過Airbnb平台預訂了他的體驗，我還順便請他給我一些和西雅圖水路有關的觀光建議，結果他卻發來一封長長的有如作文式的回答。最後他還加問道，“你喜歡跑步嗎？如果喜歡，我們出發前可以繞湖跑一下，我會讓你負重跑，增加難度，我自己就是扛著Gada跑的（那是來自印度的一種木槌）。西雅圖固然是咖啡之城，可是最好喝的咖啡還是我自己在竈頭上用意大利摩卡壺燒出來的Espresso,我們可以喝一杯再出發。”
於是，我們就此有了那個清晨六點半的約定。事實上，直到五月四日那天，當我駛向Jordan位於49街的家時，我依然無法相信我將在一個類似於現代魯濱遜一樣的人家裏早餐，那裏有非常強勁的特濃咖啡和藍莓班戟餅在等待我，火腿將被煎得乾而鬆脆，我記得他曾提起過，在海上漂流時，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進食和劃槳，盼望著用椰子油煎出來的班戟餅，它很脆，很平時吃的那種鬆軟的班戟餅口感不一樣，當然還有不間斷的咖啡。
我準時按響了門鈴，你不會認錯他的家門，因爲門口停著兩艘船。Jordan來開門，從照片上看，他好像是個五、六十歲的大叔，事實上他今年只有34歲，還是一個額頭上長青春痘的年輕人，梳著西雅圖中年以上體力工作者喜歡紮的小馬尾辮，留著濃密的絡腮胡。說實話，我一開始很難將眼前這個正在烤箱旁爲幾根培根肉在忙碌的小夥子和探險家聯系起來，直到我在客廳通往廁所的走道牆上，發現一張挂在鏡框裏的證書。證書上寫：
“吉尼斯世紀記錄：
第一個海洋四人組劃艇從西到東穿越大西洋從美國陸地到英國陸地：James Robert Hanssen號的船員：Brad Vickers, Dylan Le Valley, Greg Spooner, Jordan Hanssen
2006年6月10日到8月20日，71天，3小時，22分鍾，35秒”
這個眼看就要把藍莓班戟烤焦的小夥子Jordan，是那次破記錄遠行的船長。
用完飽含卡路裏的早餐，我和 Jord a n水陸兩棲的一天起始于迷霧之中，那是一個霧蒙蒙的清晨，我鑽進他塞滿了從各種劃槳、紙杯到一箱子他寫的名爲《Rowing into the Son》的自傳書的白色廂型貨車，車廂內好像他半個家，相當淩亂，並且不出預料，我很快將半杯茶潑到了他那箱子書上，他忙責怪自己：“我其實早就預見到這樣的事會發生，這些書不應該放在這裏！”
車頭放著一個龇牙咧嘴的小怪物，爲車廂內增加了一點古怪的輕盈之風，那是一個挪威航海協會邀請他講話後，送給他的禮物，他說他太愛那個家夥了。我們的旅途伴奏音樂是他Pandora音樂盒內的Serge Gainsbourg頻道，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爲他會喜歡重金屬，他解釋說，“我喜歡這些七十年代的法國歌，多傻啊。”
我們向華盛頓輪渡公司的擺渡口出發，目的地是相鄰的海濱漁村吉格港一家名叫“Gig Harbor Boatworks”的修船車間。Jordan要去那裏修理一下他劃艇內的椅子。我注意到他操作方向盤的兩個小臂上的紋身，右臂上的希臘字母是“21位槳手”的意思，來自于《奧德賽》中的古希臘女神雅典娜給奧德修斯的兒子忒勒瑪科斯的勸誡：“讓船載上21位最佳槳手，出海探尋你久未有聲息的父親的消息。”
這是Jordan在第一次大西洋遠航途中，當時的女友捎給他的訊息，他通過衛星通訊設備得到了古希臘女神的勸喻。Jordan感到自己和這個年輕的古希臘英雄有某種惺惺相惜感：自己父親當時也已經從生活中消失了20年。他如此喜歡這句話，以至于後來把這句話列爲自己寫的那本關于此次遠征的自傳作品《Rowing into the Son》的書首獻詞，因爲這句話恰如其分地概括了那次遠行和父親的關系：Jordan的父親在他三歲時猝然病逝，從小缺失生父的他總在尋找和這個熟悉的陌生人之間的聯系，他覺得這樣的一次在蒼茫未知大海中的奧德賽般的史詩旅行，也許是一種抵達在遙遠星辰裏生活許久的父親的方式，他就好像那個同樣急于尋找父親消息的忒勒瑪科斯。他還征得了隊友的同意，將船以父親的名字命名：James Robert Hanssen。
而左臂上的那個紋身則將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變身爲美人魚。在Jordan的第一次跨大西洋遠行時，他的頭發很長，發梢常常會飄拂在小臂上，在每兩小時輪班，24小時連軸轉的枯燥劃槳運動時，他被在小臂上紋一條美人魚的想法所激動了，因爲每次伸展小臂時，美人魚的尾巴就好像被頭發絲撓得癢癢而抖動，這個場面實在太傻太好玩了，於是他在從塞內加爾到邁阿密那次未成功的第二次跨大西洋航海回來後，就去紋上了她。“而且，維納斯是希臘愛神阿佛洛狄忒的羅馬名字”，他補充道。
Jordan並不避諱提及他的第二次橫貫大西洋之旅，那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在第一次橫貫大西洋後的的八年，他又招募了三個新隊友進行了第二次探險，這次是從西非塞內加爾到邁阿密。可惜，劃艇在離開目的地邁阿密還有800英裏左右的波多黎各附近翻船了，事後是24小時海岸警衛隊的營救活動，他原本希望創造一項新的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夢想破滅了。
因爲清晨的大霧，前往吉格港的輪渡風景沒有Jordan事先想象中的那麽美，事實上我們的視線只在二、三十米之內，無法看到Jordan想向我呈現的西雅圖海灣變幻莫測的湖光山色，我們只能聽到聲聲霧笛，其實這倒是我對西雅圖清晨海路的預設 。
我們今天這個陸地到陸地的穿越只有20分鍾，Jord a n提起早在1896年，George Harbo 和 Frank Samuelsen成爲第一個劃船穿過海洋的人，這兩個挪威裔美國人劃著一艘18英尺的船，從曼哈頓的炮台公園出發，帶著塞滿麋鹿毛的救生衣，17瓶酒，500枚生雞蛋，煮咖啡的小爐子再加上其他若乾給養出發了，55天後他們穿過北大西洋，抵達英國的錫利群島，這個記錄至今無人打破。
我問Jordan你們是怎麽想起進行這樣一個壯舉的？是想挑戰這兩位前輩的記錄嗎？他說事實上前輩的記錄無法打破，因爲他們當時是兩個人完成的，現在劃艇的標配都是四人。他們的冒險其實只是起源于華盛頓湖劃艇俱樂部的一張海報。2004年，當時只有22歲的Jordan無意中看到一張書寫著大大的“One life, Live it”的海報，這是一場廣告從紐約到英格蘭的跨大西洋劃艇比賽的海報，海報上畫著兩個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船手，在駭浪中劃著一艘樣子奇怪的小艇逆風而行。雖然海報本身有些誇張好笑，但它就此停駐在他眼中，再也沒有離開，直到他開始尋找隊友，籌集款項，購買艇身，裝備劃艇，實戰訓練，並在2006年6月10日那天早晨，在瓦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樂曲中，和親友揮別，和三個隊友一起，義無反顧地將劃艇劃離曼哈頓的自由登陸碼頭。
雖然在輪渡上沒有看到任何風景，但接下來前往修船車間的那段路旅卻讓我非常享受。在飄渺霧氣的籠罩下，鄉間高低起伏的小路被森林小心地夾持著，遠遠能看到路盡頭是島民牽著狗在散步，Jordan會一邊開車一邊快樂地對自己說：“我真高興做了決定到這裏來，我是多麽喜歡這裏！就是這樣的景象！”
我們在路邊停下，他從車廂裏拿出一個自制的彈皮弓開始玩耍：他挑選了一個鵝卵石，用那個彈弓將它發射到湖中很遠的地方，那個姿勢就好像用石頭擊中大力士巨人歌利亞的大衛。雖然這個身形兩米，滿臉絡腮胡子的小夥子看上去好像野人，可是他心中的孩子氣和筆下的詞句又讓人想起類似雪萊那樣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們都擅長于在遠行中獲得靈感，從肢體的行走中獲得對感性靈魂的撫慰。
我們終於來到了今天的第一個目的 地：Gig Harbor Boatworks，那裏有 爲Jordan做劃艇椅子的工匠車間。他是在準備第一場跨大西洋的劃艇比賽時，認識 這個車間的主人的，他們爲他的劃艇設計了那種無聲地在軌道中滑動的輕便座椅。車間老板David和他的女婿是Jordan要拜訪的人。這些因爲他的兩次大航海而認識他的人總喜歡自豪地將他介紹給身旁的人，好像在炫耀自己有份獲得的獎杯：“這個家夥，橫穿了大西洋！”然後後面總也 要加上一句：“哎，我說你什麽時候可以穿上襪子呢？”
果然我注意到在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Jordan依然穿著人字拖，兩個 大拇指上還包著創可貼，他說“發炎了”。 Jordan依然記得10年前他們開車拖著即將 出征的劃艇經過吉格港，夾道歡迎的人群 表情異乎尋常地熱烈，這讓Jordan深深觸 動，當他情不自禁把頭伸向車窗外致禮時， 他聞到了一股焦味，才意識到群衆熱烈的 表情是因爲拖車的輪胎著火了。
離開船車間的時候，天空開始放晴，我們開始往回趕，途中經過了Jordan的大學普吉特海灣大學（University of Puget Sound）。這所大學是他在2002年來到西雅圖的原因。他在這個1888年成立的私立小學院念了曆史專業，這是最接近他的理想 學科——考古的專業。他當時怎麽也不會 想到十幾年後他會在這個學校教授一門名 爲“探險管理”的課程，和商學院教授一起教課，課程裏還包括帶學生到密西西比河 漂流。
這個在新墨西哥州靠近墨西哥邊界小城長大的少年，兒時總以爲自己長大後 會接管外祖父的秤廠，他從小就在那個制造秤的工廠長大。直到17歲，家裏決定把廠賣掉，他突然不知道自己長大該幹什麽了。 他現在只是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了喜歡做的 事情，那就是：劃船，旅行和寫作，並把三者完美地結合了起來。
我們回到他家，這個家就是在他畢業後，用祖父母留給他的財産，在西 雅圖買的103年的老房子。現在房子裏住了 一些房客，他們讓他有了一些保底的收入， 可以做一些瘋狂的事情。祖父母留下的秤現在還在客廳各處陳列著。 他把早上吃剩下的班戟餅卷起來，好像玉米餅般囫囵吞棗地吞下，又剝了兩個白煮蛋，簡直都是一口吞下去的，他還爲自己做 了一熱水瓶的咖啡，一整天他不是在喝裝 在熱水瓶裏的熱咖啡就是裝在玻璃缸裏的 冷馬黛茶，他對食物和飲料的消耗是巨大 的，好像一條鯨魚。 Jordan換上了一件亞麻格子襯衫，一條牛 仔短褲，帶上鴨舌帽，頭頸上還紮了一根小 圍巾，變成了一個東海岸休閑劃艇著，他說這是他的劃艇裝束，和他上午的不羁全然不同，如同白領打上了西裝領帶去上班，唯 一沒有換的，就是鞋子，他還是穿著那雙人字拖，他擁有一雙鐵腳丫子，帶他走到了世界遙遠地方。
Jordan將停在家門口的那艘玻璃鋼小艇鏈接在白色廂型貨車後面，這艘小艇並非他航向大西洋那艘，但它也已 經有在密西西比河上漂流了8000公裏的 記錄。我們向位于Wallingford的船碼頭出發，去探索從聯合湖到華盛頓湖的西雅圖 或開闊，或錯綜的水路。 碼頭上還有一位來自科羅拉多的名叫 Loida的女士在等候，她是一位私房菜廚 師，前來西雅圖參加一個食材展覽，也在 Airbnb上發現了這個有意思的本地體驗。 出發時天氣晴好，水在閃閃放光，Jordan 准備得非常充分，除了各種小食，還有雨傘和雨衣。
在船上，Jordan把伴奏音樂改成了潘多拉音樂盒的Wes Andersen頻道，不出意料，他最喜歡的Wes Andersen的電影是 《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 》。 離開了充滿遊艇的大湖區，就在我們進入了猶如亞馬遜一樣的華盛頓公園植物園的水域時，西雅圖變天了，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耳邊的雷聲好像來自遠方的鼓聲。 我們在一座小橋下躲雨，閃電就在船長身後不遠處炸開，Jordan眯縫起眼睛，張望著天際，這也許讓他想起他的第一次穿越大西洋遠航，在第十七天時遇到的那場熱帶暴雨，同樣也雷電交加，他說看到閃電， 胡子好像也在打卷。
也就在那天，負責計算采購食物的隊友告訴他，“對不起，好像我算錯了，我們吃的東西不夠了！”那天爆發了他們遠征後的最大的爭吵，其他三個隊友無法理解他怎麽會犯這樣的烏龍錯誤。最後大家只能一起節食，在抵達英國時，四個人一共輕了70磅。他也在船上度過了自己的24歲生日，生日蛋糕是船上能找到的最後一片舊麵包，他在上面抹上了用番茄醬，奶油奶酪和一包砂糖混合而成的奶油，再點綴一點水果乾，最後還不忘記插上一根火柴當作生日蠟燭。
我問Jordan,“在海上漂流的漫漫日子裏有沒有哭過？”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哭過很多次。”他從斯坦利保溫瓶裏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接著說，“因爲疲勞，因爲憤怒，因爲諒解，因爲情感上的撞擊，你知道這艘船是用我爸爸的名字命名的。我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你在重複地劃槳活動中，會去想很多東西，你會想那些你愛和愛你的人，你會想你曾做過的那些善事，你會花很多時間思考，因爲你有的是時間，然後你就難免熱烈盈眶。”
和Jordan度過的一天最難忘的片段發生在一個名叫“Foss Waterway Seaport”的地方，那是一個位於西雅圖塔科馬市的海事博物館，這是那艘曾經兩度橫貫大西洋使命的劃艇“James Robert Hanssen”號的最後安家之處。這艘8.8米長 的船以Jordan已故的父親的名字命名，它和鯨魚一起遊過泳，也曾遇見過午夜的彩虹；它見證了四個年輕人創造吉尼斯紀錄的歡笑，也記住了被大西洋的駭浪無情掀翻他們的恐懼，它看到了死和生。 海事博物館裏的老伯看到這位西雅圖本地英雄的第一句話也是：“你什麽時候才能穿上襪子？！”
然後他轉過頭來，對兩個跟著他參觀的女士說：“這是Jordan，吉尼斯紀錄保持者，他花了72天劃艇穿越大西洋。” 我們鑽進“James Robert Hanssen”號位於船尾的，船員們用來睡覺的艙房，這個艙房長二米，寬一米，高半米，你起初會想象待在裏面大概會有幽閉恐懼症，但其實在浩瀚的大海中航行，每次回到這裏就好 像鑽到子宮裏一般舒適。在兩個多月的漂流中，他們保持兩個人劃船，兩個人休息的節奏。艙房的牆上，留下年輕水手在漫長放空時留下的思緒的吉光片羽，還有航行的路線，“ 71 days to go”，應該是出發第一天寫下的。
那些牆上的字眼好像你在監獄的牆上會看到的，還有正字型的時計， 人生在這裏時刻被縮小和放大，時間在這裏被凝固和被衝刷，有時他們只有時間解決人生最基本的任務：如何生存，有時他 們可以奢侈地思考宇宙最宏大的命題：生命的意義。 我和他並肩一起躺在艙內，這是一個可以睡兩個人的空間，因爲空間過於封閉，我依然有些尴尬，但我又頗爲珍惜這樣的時刻。
Jordan有些貪婪地嗅著四年前殘存在艙內的海水的味道，“我可以依然聞到大西洋的氣味。”他好像嬰兒回到了子宮，感到了久違的平靜。他說：”在這裏，當然有很多愉快的回憶，然而最最開心的就是，我 們都活著。”
我讓他說一個在這個船艙發生過的印象最 深的時刻。他說，“有一本童書，隊友Adam, Patrick和我都讀過，那是一本非常悲傷的童書，故事裏的母親在小時候搖著搖籃裏的孩子，唱著搖籃曲：‘我將永遠愛你， 只要我還活著，我將永遠愛我的寶貝…… 然後孩子長大了，直到有一天母親奄奄一 息，彌留在醫院病床上，孩子來到床前，也這樣搖著母親，唱起同一首搖籃曲。我們向沒有聽過這個故事的Markus解釋這個故事，然後Patrick開始痛哭，大家接著都痛哭起來，因爲當時大家都太累了，在你很累的時候，你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堅強。” Jordan說到這裏時，發出了一陣歇斯底裏的大笑，他笑出了眼淚。 “你們四個人後來有沒有重聚？”我追問。 “沒有。”
後記﹕Jordan目前還沒有打算再做一次類似穿越大西洋的大航行，因爲一想到需要籌款就頭痛。現在他最努力做的事情就是完成一本預計要寫一千頁，現在已經完成516頁的小說，那是一本發生在1926年禁酒令期間，西雅圖聖胡安島上的一對男女之間的愛情羅曼史，其中穿插著謀殺。
Tips
和Jordan劃艇探索西雅圖水路的體驗（“Rowing Urban Waterways”）可以在Airbnb愛彼迎網站上找到：
https://w w w.airbnb.com/experiences/
40983， 曆時三小時，139美元／人。
Jordan向你推薦的西雅圖：
•餐廳
1. Westward Restaurant
坐落在聯合湖岸上的地中海菜式餐廳，它有一個充滿海事意味的兩層木結構房和一個飽覽湖景的露台。
地址：2501 N Northlake Way，Seattle, WA 98103
https://westwardseattle.com/
2.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在西雅圖時髦的 Ballard Ave上的一個以生蚝著稱的海鮮餐館，其特色雞尾酒也值得品嘗，其裝飾簡潔明快氣氛醺然。
地址：4743 Ballard Ave NW, Seattle, WA 98107
http://www.thewalrusbar.com/
•體驗
3. Ballard Farmers Market
位于Ballard區的這個周末農夫市場有新鮮時蔬，花朵熟食，還有讓人不得不駐足的街頭藝術家表演，甚至還有一對俊俏的男女青年在賣當場爲你而作的詩歌，用打字機打出來。沿途的商店和咖啡店也都值得一逛。
地址：5300 Ballard Ave NW, Seattle, WA 98107
每周日上午十點到下午三點
4. Banya 5俄羅斯浴室
坐落在聯合湖區的這個摩登俄羅斯浴室事實上結合了俄羅斯，土耳其，日本和芬蘭浴的精華，是一次輕松的身體清潔和精神緩釋的經曆。
地址：217 9th Ave, Seattle, WA 98109
https://www.banya5.com/
•觀光
5.奧林匹克雕塑公園
這個每日向公衆免費開放的雕塑公園擁有36，000平方米空間的空間，面向大海，展示當代藝術家的雕塑作品外，也是市民散步健身讀書的開放場所。
地址：2901 Western Ave, Seattle, WA 98121
http://www.seattleartmuseum.org/visit/olympic-sculpture-park
6. Ballard Locks
這個人造水閘門因其爲三文魚洄遊産卵特別設計了魚梯而聞名，每年5-9月是三文魚洄遊的時間，吸引各地遊客前往觀賞。
地址：3015 NW 54th St, Seattle, WA 98107
每日早七點到晚九點開放。
和劃槳穿越大西洋的現代魯賓遜共度一日
圖文：毛豆子
當飛機臨近這個翡翠之城上空時，我眼底下看到的是一幅水墨山水畫：快速移動的雲，被一塊一塊小島切割成不規則形狀的湖，植被是深墨綠色的，那些高大的華盛頓雪松徒勞地嘗試阻隔你抵達再遠方雪山的視線。鐵橋下的水面上，一條條輕舟駛過留下弧形白條，那便是普吉特海灣，它是西雅圖西岸的峽灣，雖然，這只是我第二次來到這個城市，但我對這個海灣已然相當熟悉，一如我對這位尚未謀面的，名叫Jordan的西雅圖居民。這個完全憑借人力劃艇橫穿大西洋創下吉尼斯紀錄的冒險家，一直和他的三個隊友在這個海灣訓練，我已經看了不少關于他的簡報，甚至還包括NBC拍攝的一個以他爲主角的，名爲《翻船》（Capsized)的短紀錄片。
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請Jordan用劃艇帶我探索西雅圖。是的，他曾經用劃艇橫跨大西洋，現在，這個現代社會的魯賓遜將帶我探索這個他視爲第二故鄉的城市的水路。我不得不說，當我在計劃五月初的西雅圖之行時，我並沒有特別的期待，西雅圖就是西雅圖，我似乎對于美國城市已經有些倦怠，直到我看到 Airbnb Experience上列出的一個名爲“Rowing Urban Waterways”的體驗時，我眼前一亮，我被他所配的照片所打動：在粉黛色的晚霞中，一艘質樸的木船漂流在一條未名的水路上，船上有兩個背對我們的人，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是我們可以猜想此刻他們所面對的巨大的沈靜。
於是我通過Airbnb平台預訂了他的體驗，我還順便請他給我一些和西雅圖水路有關的觀光建議，結果他卻發來一封長長的有如作文式的回答。最後他還加問道，“你喜歡跑步嗎？如果喜歡，我們出發前可以繞湖跑一下，我會讓你負重跑，增加難度，我自己就是扛著Gada跑的（那是來自印度的一種木槌）。西雅圖固然是咖啡之城，可是最好喝的咖啡還是我自己在竈頭上用意大利摩卡壺燒出來的Espresso,我們可以喝一杯再出發。”
於是，我們就此有了那個清晨六點半的約定。事實上，直到五月四日那天，當我駛向Jordan位於49街的家時，我依然無法相信我將在一個類似於現代魯濱遜一樣的人家裏早餐，那裏有非常強勁的特濃咖啡和藍莓班戟餅在等待我，火腿將被煎得乾而鬆脆，我記得他曾提起過，在海上漂流時，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進食和劃槳，盼望著用椰子油煎出來的班戟餅，它很脆，很平時吃的那種鬆軟的班戟餅口感不一樣，當然還有不間斷的咖啡。
“吉尼斯世紀記錄：
第一個海洋四人組劃艇從西到東穿越大西洋從美國陸地到英國陸地：James Robert Hanssen號的船員：Brad Vickers, Dylan Le Valley, Greg Spooner, Jordan Hanssen
2006年6月10日到8月20日，71天，3小時，22分鍾，35秒”
這個眼看就要把藍莓班戟烤焦的小夥子Jordan，是那次破記錄遠行的船長。
用完飽含卡路裏的早餐，我和 Jord a n水陸兩棲的一天起始于迷霧之中，那是一個霧蒙蒙的清晨，我鑽進他塞滿了從各種劃槳、紙杯到一箱子他寫的名爲《Rowing into the Son》的自傳書的白色廂型貨車，車廂內好像他半個家，相當淩亂，並且不出預料，我很快將半杯茶潑到了他那箱子書上，他忙責怪自己：“我其實早就預見到這樣的事會發生，這些書不應該放在這裏！”
車頭放著一個龇牙咧嘴的小怪物，爲車廂內增加了一點古怪的輕盈之風，那是一個挪威航海協會邀請他講話後，送給他的禮物，他說他太愛那個家夥了。我們的旅途伴奏音樂是他Pandora音樂盒內的Serge Gainsbourg頻道，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爲他會喜歡重金屬，他解釋說，“我喜歡這些七十年代的法國歌，多傻啊。”
我們向華盛頓輪渡公司的擺渡口出發，目的地是相鄰的海濱漁村吉格港一家名叫“Gig Harbor Boatworks”的修船車間。Jordan要去那裏修理一下他劃艇內的椅子。我注意到他操作方向盤的兩個小臂上的紋身，右臂上的希臘字母是“21位槳手”的意思，來自于《奧德賽》中的古希臘女神雅典娜給奧德修斯的兒子忒勒瑪科斯的勸誡：“讓船載上21位最佳槳手，出海探尋你久未有聲息的父親的消息。”
這是Jordan在第一次大西洋遠航途中，當時的女友捎給他的訊息，他通過衛星通訊設備得到了古希臘女神的勸喻。Jordan感到自己和這個年輕的古希臘英雄有某種惺惺相惜感：自己父親當時也已經從生活中消失了20年。他如此喜歡這句話，以至于後來把這句話列爲自己寫的那本關于此次遠征的自傳作品《Rowing into the Son》的書首獻詞，因爲這句話恰如其分地概括了那次遠行和父親的關系：Jordan的父親在他三歲時猝然病逝，從小缺失生父的他總在尋找和這個熟悉的陌生人之間的聯系，他覺得這樣的一次在蒼茫未知大海中的奧德賽般的史詩旅行，也許是一種抵達在遙遠星辰裏生活許久的父親的方式，他就好像那個同樣急于尋找父親消息的忒勒瑪科斯。他還征得了隊友的同意，將船以父親的名字命名：James Robert Hanssen。
而左臂上的那個紋身則將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變身爲美人魚。在Jordan的第一次跨大西洋遠行時，他的頭發很長，發梢常常會飄拂在小臂上，在每兩小時輪班，24小時連軸轉的枯燥劃槳運動時，他被在小臂上紋一條美人魚的想法所激動了，因爲每次伸展小臂時，美人魚的尾巴就好像被頭發絲撓得癢癢而抖動，這個場面實在太傻太好玩了，於是他在從塞內加爾到邁阿密那次未成功的第二次跨大西洋航海回來後，就去紋上了她。“而且，維納斯是希臘愛神阿佛洛狄忒的羅馬名字”，他補充道。
Jordan並不避諱提及他的第二次橫貫大西洋之旅，那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在第一次橫貫大西洋後的的八年，他又招募了三個新隊友進行了第二次探險，這次是從西非塞內加爾到邁阿密。可惜，劃艇在離開目的地邁阿密還有800英裏左右的波多黎各附近翻船了，事後是24小時海岸警衛隊的營救活動，他原本希望創造一項新的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夢想破滅了。
因爲清晨的大霧，前往吉格港的輪渡風景沒有Jordan事先想象中的那麽美，事實上我們的視線只在二、三十米之內，無法看到Jordan想向我呈現的西雅圖海灣變幻莫測的湖光山色，我們只能聽到聲聲霧笛，其實這倒是我對西雅圖清晨海路的預設 。
我們今天這個陸地到陸地的穿越只有20分鍾，Jord a n提起早在1896年，George Harbo 和 Frank Samuelsen成爲第一個劃船穿過海洋的人，這兩個挪威裔美國人劃著一艘18英尺的船，從曼哈頓的炮台公園出發，帶著塞滿麋鹿毛的救生衣，17瓶酒，500枚生雞蛋，煮咖啡的小爐子再加上其他若乾給養出發了，55天後他們穿過北大西洋，抵達英國的錫利群島，這個記錄至今無人打破。
我問Jordan你們是怎麽想起進行這樣一個壯舉的？是想挑戰這兩位前輩的記錄嗎？他說事實上前輩的記錄無法打破，因爲他們當時是兩個人完成的，現在劃艇的標配都是四人。他們的冒險其實只是起源于華盛頓湖劃艇俱樂部的一張海報。2004年，當時只有22歲的Jordan無意中看到一張書寫著大大的“One life, Live it”的海報，這是一場廣告從紐約到英格蘭的跨大西洋劃艇比賽的海報，海報上畫著兩個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船手，在駭浪中劃著一艘樣子奇怪的小艇逆風而行。雖然海報本身有些誇張好笑，但它就此停駐在他眼中，再也沒有離開，直到他開始尋找隊友，籌集款項，購買艇身，裝備劃艇，實戰訓練，並在2006年6月10日那天早晨，在瓦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樂曲中，和親友揮別，和三個隊友一起，義無反顧地將劃艇劃離曼哈頓的自由登陸碼頭。
雖然在輪渡上沒有看到任何風景，但接下來前往修船車間的那段路旅卻讓我非常享受。在飄渺霧氣的籠罩下，鄉間高低起伏的小路被森林小心地夾持著，遠遠能看到路盡頭是島民牽著狗在散步，Jordan會一邊開車一邊快樂地對自己說：“我真高興做了決定到這裏來，我是多麽喜歡這裏！就是這樣的景象！”
我們在路邊停下，他從車廂裏拿出一個自制的彈皮弓開始玩耍：他挑選了一個鵝卵石，用那個彈弓將它發射到湖中很遠的地方，那個姿勢就好像用石頭擊中大力士巨人歌利亞的大衛。雖然這個身形兩米，滿臉絡腮胡子的小夥子看上去好像野人，可是他心中的孩子氣和筆下的詞句又讓人想起類似雪萊那樣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們都擅長于在遠行中獲得靈感，從肢體的行走中獲得對感性靈魂的撫慰。
我們終於來到了今天的第一個目的 地：Gig Harbor Boatworks，那裏有 爲Jordan做劃艇椅子的工匠車間。他是在準備第一場跨大西洋的劃艇比賽時，認識 這個車間的主人的，他們爲他的劃艇設計了那種無聲地在軌道中滑動的輕便座椅。車間老板David和他的女婿是Jordan要拜訪的人。這些因爲他的兩次大航海而認識他的人總喜歡自豪地將他介紹給身旁的人，好像在炫耀自己有份獲得的獎杯：“這個家夥，橫穿了大西洋！”然後後面總也 要加上一句：“哎，我說你什麽時候可以穿上襪子呢？”
果然我注意到在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Jordan依然穿著人字拖，兩個 大拇指上還包著創可貼，他說“發炎了”。 Jordan依然記得10年前他們開車拖著即將 出征的劃艇經過吉格港，夾道歡迎的人群 表情異乎尋常地熱烈，這讓Jordan深深觸 動，當他情不自禁把頭伸向車窗外致禮時， 他聞到了一股焦味，才意識到群衆熱烈的 表情是因爲拖車的輪胎著火了。
離開船車間的時候，天空開始放晴，我們開始往回趕，途中經過了Jordan的大學普吉特海灣大學（University of Puget Sound）。這所大學是他在2002年來到西雅圖的原因。他在這個1888年成立的私立小學院念了曆史專業，這是最接近他的理想 學科——考古的專業。他當時怎麽也不會 想到十幾年後他會在這個學校教授一門名 爲“探險管理”的課程，和商學院教授一起教課，課程裏還包括帶學生到密西西比河 漂流。
這個在新墨西哥州靠近墨西哥邊界小城長大的少年，兒時總以爲自己長大後 會接管外祖父的秤廠，他從小就在那個制造秤的工廠長大。直到17歲，家裏決定把廠賣掉，他突然不知道自己長大該幹什麽了。 他現在只是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了喜歡做的 事情，那就是：劃船，旅行和寫作，並把三者完美地結合了起來。
我們回到他家，這個家就是在他畢業後，用祖父母留給他的財産，在西 雅圖買的103年的老房子。現在房子裏住了 一些房客，他們讓他有了一些保底的收入， 可以做一些瘋狂的事情。祖父母留下的秤現在還在客廳各處陳列著。 他把早上吃剩下的班戟餅卷起來，好像玉米餅般囫囵吞棗地吞下，又剝了兩個白煮蛋，簡直都是一口吞下去的，他還爲自己做 了一熱水瓶的咖啡，一整天他不是在喝裝 在熱水瓶裏的熱咖啡就是裝在玻璃缸裏的 冷馬黛茶，他對食物和飲料的消耗是巨大 的，好像一條鯨魚。 Jordan換上了一件亞麻格子襯衫，一條牛 仔短褲，帶上鴨舌帽，頭頸上還紮了一根小 圍巾，變成了一個東海岸休閑劃艇著，他說這是他的劃艇裝束，和他上午的不羁全然不同，如同白領打上了西裝領帶去上班，唯 一沒有換的，就是鞋子，他還是穿著那雙人字拖，他擁有一雙鐵腳丫子，帶他走到了世界遙遠地方。
Jordan將停在家門口的那艘玻璃鋼小艇鏈接在白色廂型貨車後面，這艘小艇並非他航向大西洋那艘，但它也已 經有在密西西比河上漂流了8000公裏的 記錄。我們向位于Wallingford的船碼頭出發，去探索從聯合湖到華盛頓湖的西雅圖 或開闊，或錯綜的水路。 碼頭上還有一位來自科羅拉多的名叫 Loida的女士在等候，她是一位私房菜廚 師，前來西雅圖參加一個食材展覽，也在 Airbnb上發現了這個有意思的本地體驗。 出發時天氣晴好，水在閃閃放光，Jordan 准備得非常充分，除了各種小食，還有雨傘和雨衣。
在船上，Jordan把伴奏音樂改成了潘多拉音樂盒的Wes Andersen頻道，不出意料，他最喜歡的Wes Andersen的電影是 《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 》。 離開了充滿遊艇的大湖區，就在我們進入了猶如亞馬遜一樣的華盛頓公園植物園的水域時，西雅圖變天了，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耳邊的雷聲好像來自遠方的鼓聲。 我們在一座小橋下躲雨，閃電就在船長身後不遠處炸開，Jordan眯縫起眼睛，張望著天際，這也許讓他想起他的第一次穿越大西洋遠航，在第十七天時遇到的那場熱帶暴雨，同樣也雷電交加，他說看到閃電， 胡子好像也在打卷。
也就在那天，負責計算采購食物的隊友告訴他，“對不起，好像我算錯了，我們吃的東西不夠了！”那天爆發了他們遠征後的最大的爭吵，其他三個隊友無法理解他怎麽會犯這樣的烏龍錯誤。最後大家只能一起節食，在抵達英國時，四個人一共輕了70磅。他也在船上度過了自己的24歲生日，生日蛋糕是船上能找到的最後一片舊麵包，他在上面抹上了用番茄醬，奶油奶酪和一包砂糖混合而成的奶油，再點綴一點水果乾，最後還不忘記插上一根火柴當作生日蠟燭。
我問Jordan,“在海上漂流的漫漫日子裏有沒有哭過？”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哭過很多次。”他從斯坦利保溫瓶裏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接著說，“因爲疲勞，因爲憤怒，因爲諒解，因爲情感上的撞擊，你知道這艘船是用我爸爸的名字命名的。我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你在重複地劃槳活動中，會去想很多東西，你會想那些你愛和愛你的人，你會想你曾做過的那些善事，你會花很多時間思考，因爲你有的是時間，然後你就難免熱烈盈眶。”
和Jordan度過的一天最難忘的片段發生在一個名叫“Foss Waterway Seaport”的地方，那是一個位於西雅圖塔科馬市的海事博物館，這是那艘曾經兩度橫貫大西洋使命的劃艇“James Robert Hanssen”號的最後安家之處。這艘8.8米長 的船以Jordan已故的父親的名字命名，它和鯨魚一起遊過泳，也曾遇見過午夜的彩虹；它見證了四個年輕人創造吉尼斯紀錄的歡笑，也記住了被大西洋的駭浪無情掀翻他們的恐懼，它看到了死和生。 海事博物館裏的老伯看到這位西雅圖本地英雄的第一句話也是：“你什麽時候才能穿上襪子？！”
然後他轉過頭來，對兩個跟著他參觀的女士說：“這是Jordan，吉尼斯紀錄保持者，他花了72天劃艇穿越大西洋。” 我們鑽進“James Robert Hanssen”號位於船尾的，船員們用來睡覺的艙房，這個艙房長二米，寬一米，高半米，你起初會想象待在裏面大概會有幽閉恐懼症，但其實在浩瀚的大海中航行，每次回到這裏就好 像鑽到子宮裏一般舒適。在兩個多月的漂流中，他們保持兩個人劃船，兩個人休息的節奏。艙房的牆上，留下年輕水手在漫長放空時留下的思緒的吉光片羽，還有航行的路線，“ 71 days to go”，應該是出發第一天寫下的。
那些牆上的字眼好像你在監獄的牆上會看到的，還有正字型的時計， 人生在這裏時刻被縮小和放大，時間在這裏被凝固和被衝刷，有時他們只有時間解決人生最基本的任務：如何生存，有時他 們可以奢侈地思考宇宙最宏大的命題：生命的意義。 我和他並肩一起躺在艙內，這是一個可以睡兩個人的空間，因爲空間過於封閉，我依然有些尴尬，但我又頗爲珍惜這樣的時刻。
Jordan有些貪婪地嗅著四年前殘存在艙內的海水的味道，“我可以依然聞到大西洋的氣味。”他好像嬰兒回到了子宮，感到了久違的平靜。他說：”在這裏，當然有很多愉快的回憶，然而最最開心的就是，我 們都活著。”
我讓他說一個在這個船艙發生過的印象最 深的時刻。他說，“有一本童書，隊友Adam, Patrick和我都讀過，那是一本非常悲傷的童書，故事裏的母親在小時候搖著搖籃裏的孩子，唱著搖籃曲：‘我將永遠愛你， 只要我還活著，我將永遠愛我的寶貝…… 然後孩子長大了，直到有一天母親奄奄一 息，彌留在醫院病床上，孩子來到床前，也這樣搖著母親，唱起同一首搖籃曲。我們向沒有聽過這個故事的Markus解釋這個故事，然後Patrick開始痛哭，大家接著都痛哭起來，因爲當時大家都太累了，在你很累的時候，你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堅強。” Jordan說到這裏時，發出了一陣歇斯底裏的大笑，他笑出了眼淚。 “你們四個人後來有沒有重聚？”我追問。 “沒有。”
後記﹕Jordan目前還沒有打算再做一次類似穿越大西洋的大航行，因爲一想到需要籌款就頭痛。現在他最努力做的事情就是完成一本預計要寫一千頁，現在已經完成516頁的小說，那是一本發生在1926年禁酒令期間，西雅圖聖胡安島上的一對男女之間的愛情羅曼史，其中穿插著謀殺。
Tips
和Jordan劃艇探索西雅圖水路的體驗（“Rowing Urban Waterways”）可以在Airbnb愛彼迎網站上找到：
https://w w w.airbnb.com/experiences/
40983， 曆時三小時，139美元／人。
Jordan向你推薦的西雅圖：
•餐廳
1. Westward Restaurant
坐落在聯合湖岸上的地中海菜式餐廳，它有一個充滿海事意味的兩層木結構房和一個飽覽湖景的露台。
地址：2501 N Northlake Way，Seattle, WA 98103
https://westwardseattle.com/
2.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在西雅圖時髦的 Ballard Ave上的一個以生蚝著稱的海鮮餐館，其特色雞尾酒也值得品嘗，其裝飾簡潔明快氣氛醺然。
地址：4743 Ballard Ave NW, Seattle, WA 98107
http://www.thewalrusbar.com/
•體驗
3. Ballard Farmers Market
位于Ballard區的這個周末農夫市場有新鮮時蔬，花朵熟食，還有讓人不得不駐足的街頭藝術家表演，甚至還有一對俊俏的男女青年在賣當場爲你而作的詩歌，用打字機打出來。沿途的商店和咖啡店也都值得一逛。
地址：5300 Ballard Ave NW, Seattle, WA 98107
每周日上午十點到下午三點
4. Banya 5俄羅斯浴室
坐落在聯合湖區的這個摩登俄羅斯浴室事實上結合了俄羅斯，土耳其，日本和芬蘭浴的精華，是一次輕松的身體清潔和精神緩釋的經曆。
地址：217 9th Ave, Seattle, WA 98109
https://www.banya5.com/
•觀光
5.奧林匹克雕塑公園
這個每日向公衆免費開放的雕塑公園擁有36，000平方米空間的空間，面向大海，展示當代藝術家的雕塑作品外，也是市民散步健身讀書的開放場所。
地址：2901 Western Ave, Seattle, WA 98121
http://www.seattleartmuseum.org/visit/olympic-sculpture-park
6. Ballard Locks
這個人造水閘門因其爲三文魚洄遊産卵特別設計了魚梯而聞名，每年5-9月是三文魚洄遊的時間，吸引各地遊客前往觀賞。
地址：3015 NW 54th St, Seattle, WA 98107
每日早七點到晚九點開放。